那個夜晚

王海瀛


上主是我的牧者,我實在一無所缺。

縱使我應走過陰森的幽谷,我不怕凶險,因你與我同住。

(聖詠二十三 1,4)



多年以前,我有個不尋常的經歷。一天晚上十一點多,我家的門鈴突然響了,會是誰呢?不知為什麼,這時我腦中閃過一個念頭,「這麼晚了,來按電鈴的一定是朋友。」所以趕緊跑去開門。結果門開處,站著一個陌生的年輕白人,看來像是大學生的年紀,用右手托著左手臂,沒看到外傷,不清楚實際狀況。他開口解釋,他騎摩托車,在附近出了車禍,摩托車無法再騎,手機也摔壞了,所以需要求救。因為已經很晚了,他便決定從街頭第一家開始,只要門燈還亮著,他就按鈴,希望有人開門,結果我家是第三家亮門燈的房子,也是第一家開門的房子。他想要借用電話和家人聯絡。


他說的是事實嗎?我不知道。我一邊責怪自己,怎麼會因為腦中的一個奇怪念頭而冒失地開了門,是否已讓自己身處危險中?一邊又覺得如果他說的是真話,的確很需要幫忙,這是耶穌送來的小兄弟嗎?我告訴他,夜已深,這事需要先和先生討論才能答覆,便關上了門。我家向街的那面沒有任何窗子,門關上後,他看不見屋內狀況,我心裡稍覺心安。


到臥房裡一看,先生已入睡。趕快把他搖醒,簡單解釋了一下情況。也不知先生聽清楚沒有,他迷糊地說,「趕緊把門鎖上!把門鎖上!」然後翻身又睡了。我該怎麼做?匆忙中我決定:要避免無謂地冒險,但應該儘可能地幫助他。他需要聯絡家人,最簡單的方式是把手機借給他用,但太不妥當了。如何才能做到兩全其美呢?從臥室走到門口連半分鐘都不到,但我腦中已轉過了許多念頭。


回到門口時,我心已定。隔著門我對年輕人說,「對不起,我想你可以了解,這麼晚了我實在無法請你進屋內。但你若需要,我可以幫你打電話聯絡家人。」我記下了他要打的電話號碼,又問了名字和關係,然後就站在門裡打電話,這樣他可以聽見我的狀況。在對方電話響時,我還擔心對方在這時間可能不接陌生人來電。好在終於接通了,「哈囉?」即使是在電話中,也可以聽出聲音中的緊張防範。我趕快解釋,「是某某嗎?我是在幫妳的兒子某某某打這電話,他出了車禍,手機壞了,摩托車也不能再騎了,需要妳來接他。」對方問「他在哪裡?」我說,「請妳了解,因時間太晚了,我無法請他進到屋裡,他就在門外,和我隔著門談話,他也可以聽見我在電話上的講話。」然後告訴她,開車到某市某街和某街交口去接。回過頭來,我再告訴門外的年輕人,如何到附近的十字路口去等他母親。他問我是否可把摩托車放在我家前院?我說可以。他謝了我,搬移了摩托車後就離開了。等一切安靜下來,我打開前門,看到院中的摩托車,確定這不是一場夢。這晚的故事就到此為止了。


第二天我們出門時,摩托車還在前院,等到我們回家時,摩托車已不見了。我認為這是好消息,可以放下心了。只是後來再也沒有聽到他們的任何消息。我也曾想過打個電話去關心一下,但最後決定如果他們母子沒有來電,我就該放手了。


在接下來的一星期中,我常檢討那晚的事。很顯然地天主是要那年輕人得到幫助。但我通過了天主的考驗嗎?當時我是否該做得更多?是否該關心他的傷勢?


和朋友提起,大家都說,「當然不該開門,太危險了!」有位朋友加了一句,「如果是朋友那麽晚需要去你家,一定會先打電話給你,不會自己跑去按電鈴!」


數年過去了。現在回想起那個夜晚,我仍覺得天主是要借我的手給那年輕人幫助,他是天主的人吧!那年輕人明知很少人會開門,但想不出更好的辦法,只能依門燈明暗按鈴,不知他當時懷著正面的或負面的期望?沒開門的兩家鄰居,是已入睡沒聽見鈴聲,還是決定不開門?是否也曾想過,萬一有人真是需要求助,時間可能被耽誤?我家的門鈴響後,我雖莫名其妙地開了門,但心中並沒有無畏的愛心,又想要保護家人,瞻前顧後,不確定該怎麼做,心中經過好一番忐忑掙扎。那年輕人的母親,聽到電話在深夜響起,兒子還沒回來,又是怎樣的心情?是否該接電話?聽到我的解釋後,她是否也擔心,這講話帶口音的人會是詐騙集團來騙錢的嗎?但萬一兒子真是出了車禍,能冒險不管嗎?兒子受傷了嗎?嚴重嗎?那一晚,我猜想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困惑、掙扎、和不安。


在過去幾年裡,我總認為當時自己愛心不夠,沒有把這件事處理好,一直耿耿於懷,提醒自己需要增進愛心,以後再碰到類似情況,才能有較好的表現。


但最近我的想法改變了。耶穌說過,「就是你們的頭髮,也一一被數過了;你們不要害怕!你們比許多麻雀尊貴多了!」(路加福音十二 7),天主連我有幾根頭髮都知道,又怎會不知道,我是按牌理出牌的人?祂知道依常理我不會開門,也不會冒無謂的險而讓自己和家人陷入危險中。祂清楚我的個性,如果給我明確指示,我會選擇聽話行事;但這次祂不是要我聽話,而是期望我會做出祂要的行為:幫助那年輕人,祂更清楚我的弱點,所以在我有需要的地方幫了我一把,同時在可能範圍內,給了我最大的自由,讓我仍然保有選擇的機會。


祂讓那奇怪的想法進入我腦中,因為知道我需要幫忙,便輕輕地把我向門的那邊推了一下,但沒有直接告訴我要開門,所以我仍然能夠自由地決定:要開門或不開門。等我聽完年輕人的解釋,又和先生商量之後,祂再沒有任何表示,給我完全的獨立自主。我想祂要看看:這個以「頭」思考為主的我,是否還記得耶穌的教導?是否能把所學的理論活用在自己的分析及考慮中?


我覺得有些慚愧,承認這件事我的處理不夠理想,但是現在有了不同的理由。天主了解我,信任我,同時更愛我。聖神知道我何時需要助力,便給我加點油;何時該練習獨立,便放手讓我去做。但看看我的表現,對自己沒有合理的信心,對天主更沒有完全的信任和依靠,否則我便會記得:天主時時刻刻在我心中,陪伴著我又怎會因害怕擔心而猶豫不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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