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不要哭

作者：董晴

今早, 媽媽又哭了! 媽媽, 我知道妳是為我而哭的。在這世上, 我只要有妳, 其他什麼我都不要。媽媽, 妳不要哭, 好嗎?

            我生長在一個幸福的家庭裡, 我是家中的老么, 上面有三個哥哥。我們住在南加州的一個寧靜的小山邊, 這裡四季如春, 生活安定, 學區優良, 整體來說, 各方面都非常的完善。但是這些對我來說都不重要, 因為在我的生命裡, 只要有媽媽在我身邊, 我就心滿意足了。             我的媽媽真的是分分秒秒都在我的身邊, 她為了我, 放棄了高薪的工作, 還有工作給她帶來那豐富高尚的社交圈。她為了我, 丟下了所有和家庭不相關的名譽和榮耀, 專心的陪伴我。她是我唯一的朋友, 也是我最好的避風港。

            我的名字叫伊莉莎白(Elizabeth), 為了方便, 大家都叫我伊莉(Eli)或莉莉(Lily)。其實,我真的不在乎別人怎麼叫我, 因為那只不過是要喚起我的注意力罷了。但是在我的耳中, 每一個人的名字都很好聽。就像我的大哥是愛萊斯(Alex), 二哥是柏恩(Bryan), 小哥哥是卡森(Carson), 在聽到他們名字的那一刻, 就好像聽到小鳥唱歌一般的輕脆, 你說是嗎?             我今年八歲, 但是我無法與一般的孩子一樣去上小學, 因為我的四肢癱瘓, 所以我是個瘸子。我的眼睛看不見, 所以我是個瞎子。我也不能說話, 所以我也是個啞巴。但是你們千萬不要為我感到難過, 因為我是有思想的, 我的耳朵, 能聽得到, 我的鼻子, 也能聞得到。             每天下午, 當哥哥們放學回來的時候, 我會是第一個就知道的, 因為我早就聽到校車轉進路口的聲音了。當車子停下來後, 我就會聽到哥哥們說話的聲音, 穿叉在其他學生的笑聲中。不久, 家大門就會被打開, 聽著他們的腳步聲, 就知道是一個接一個的走進屋中。那是我一天中最興奮的時刻, 因為哥哥們一定會過來摟摟我, 有時候他們還會把在學校裡拿到最好吃的零食來與我分享。             我也聞得出媽媽在廚房裡做些什麼好吃的東西, 是烤蛋糕,還是蒸雞蛋, 是煎牛排, 還是炸薯條。而我最快樂的時候, 就是遠遠的能聞到媽媽身上的香味, 當這香味愈來愈濃時, 我的心跳就加快, 我會等不急的要媽媽來摸摸我和摟摟我。             我一生出來, 就是這樣子。所以我並不知道不能走路, 不會說話, 或是不能看見我有什麼缺失。我只記得家人會抱著我走來走去, 媽媽會餵我吃她親手做的美味。我有什麼不舒服, 大家就會輪流的看護我。             記得媽媽常跟人說, 當在身懷我時的喜悅。她說生我是一個意外, 因為那時我最小的哥哥都已經快九歲了。不過在知道懷的是一個女孩時, 媽媽高興的不得了, 說我是天主送給她的一個大禮物! 她要給這個女兒取一個最美麗的名字叫伊莉莎白, 因為她的女兒一定會像女名星伊莉莎白泰勒(Elizabeth Taylor)那般漂亮。她馬上把家中的二樓, 其中一間改成女娃娃臥房, 把四面的牆壁都漆成了粉紅色。她也把哥哥們小時候的衣服, 全部整理出來後,又捐了出去, 再添加了許多粉紅色的娃娃衣。

            媽媽還說我在她肚子裡時, 是個非常合作的好寶寶。我們搭檔的很好, 沒讓她有太多的不適。媽媽說, 當我在她肚子裡跳舞時, 她的心就會跟著我一起跳。到了快到出生的時候, 媽媽十個月的期待, 馬上就可以實現了, 她終於可以和她的伊莉莎白見面了! 可是那天不知道怎麼的, 我總是轉不過身子來, 頭部一直不能在媽媽的肚子裡往下移動。不論醫生們怎麼的努力, 我就是不想與他們合作。             就是因為卡在媽媽產道裡的時間太長, 造成了腦部缺氧和受傷,這也是為什麼我會與一般寶寶不一樣的地方。但是爸媽和三位哥哥們, 並沒有因為我和其他的娃娃不同, 而用不同的方式來對待我。他們非常的愛我和疼我。他們一回家, 就一定會先來逗逗我和親親我。爸爸每晚一定抱著我這小天使, 坐在客廳的沙發上, 看著媽媽做晚餐。每逢周日, 我們全家會穿著整齊, 把我放在輪椅上, 一起去教堂望彌撒。我們一定坐在第一排, 就坐在聖母媽媽的旁邊。教堂裡的朋友們, 都會跟我們道早安, 也會摸摸我的頭, 或握握我的手。                白天在家裡只有媽媽和我的時候, 她也會把我放在輪椅上, 推我去教堂與聖母媽媽聊天。媽媽要我把所有學到的知識, 都獻給聖母媽媽。所以每次我就會迫不急待地告訴她, 又學會了什麼新東西。我會告訴她, 我會唸天主經和聖母經, 我還會從一數到一百, 我也會背美國的五十個州, 我也知道許多天上聖人的名字和他們的故事。當我學會更多的東西, 我就有更多的話題和聖母媽媽聊! 每次我在和聖母聊天時, 媽媽都是靜靜的坐在一邊, 緊緊的握著我的手, 靜靜的在流著淚。             媽媽總是在抽泣, 我想她是耽心會影響到我。其實我知道她是在哭, 因為她呼吸的聲音會不一樣, 而且她那握著我的手, 會變得溼溼的。             我記得她哭得最久的一次, 那是二年前的夏天, 媽媽替我報名, 去社區活動中心學游泳。我雖然四肢癱瘓, 但我學會了悶氣和抬頭換氣。當我可以自由的浮在水面上, 任由水流帶著我, 漂到游泳池不同的角落時, 聽到媽媽歡喜的叫著我的名字, 也聽到她沙啞的哭聲。那天媽媽一直哭, 晚上爸爸回來時, 她還在哭。             最近媽媽又斷斷續續的哭了好幾天, 那大概是在五月初左右。教堂的神父告訴媽媽,要她替我報名, 參加學齡兒童為初領聖體的準備課程。從那天開始, 媽媽就會偶爾的掉著眼淚。尤其是當她推著我去教堂上課的路上, 她總是哭著去的。不過, 在回來的路上, 她就不再哭了, 有時還會輕輕的哼首歌給我聽。             在教堂的課程中, 老師告訴我們, 初領聖體的那天, 是我們一生中最重要的一個日子。因為我們將會和耶穌合為一體, 祂的愛會流入我們體內, 我們就會成為祂的羊群。瞬時, 我好像聽到耶穌在叫我:「伊莉莎白, 來!跟我走! 我會帶你去一個美麗的地方。」從那時起, 我就天天去告訴聖母媽媽, 她的兒子召叫了我, 我好幸運, 我也謝謝聖母媽媽對我的愛護。             初領聖體的那天, 我們一大早就被媽媽叫醒了。她為我準備了一件白紗裙, 這也是我第一次穿這種正式的禮服。說實在話, 紗裙穿在身上並不舒服, 那布料擦在身上癢癢的。不過我知道媽媽為什麼要我穿得這麼莊重, 因為這是我第一次和耶穌見面。媽媽還在我頭上戴了頭紗, 和一朵香噴噴的白玫瑰花。從媽媽的口吻中, 我知道她非常的開心。那一天, 她都沒有哭。             當爸媽和哥哥們架著我去領受耶穌的聖體時, 我感覺到他們的手都是顫抖的。那是一家人和諧的力量, 遠遠勝過了個人肢體的微弱。我把神父放在我口中的聖體, 慢慢的用口水去溶化, 耶穌的身體也一點一滴的溶入了我的體內。那時, 是我流淚了。我感受到了基督的博愛和聖母媽媽的慈祥, 這種溫暖讓我情不自禁的流出感恩的淚水。             今早媽媽又哭了, 這次她是在啜泣, 在做午餐的時候, 她在不停的嘆氣。我知道媽媽一定是很難過又很無奈, 一定是為我的事而這麼傷心。在幾個小時前, 替我做復健治療的護士來過了, 她臨走前和媽媽在大門口聊了很久。當她走了後, 媽媽就開始哭了, 其實我很清楚她們在談什麼, 我也知道媽媽為什麼哭。

我和媽媽在一起的時日不會太多, 我的身體每天在直線退化, 許多藥物已經無法支撐這些變化。過不久, 我就要靠維生器來維持生命了。接下來的狀況, 就是漸漸的離開媽媽,離開家人 ... 這不是意外, 這是自然的發展。過去那些醫生就告訴爸媽, 我最多只能活到十歲, 如果超過了十歲, 我的生命質量就會非常差的。

            這是我一生中最後的心願; 我希望能說話, 我的手能動, 我的眼睛能夠看見。我想看見媽媽那慈祥的臉龐, 我想用手抹去她臉上的淚痕, 我想親口告訴她:「媽媽不要哭, 因為我已經長大, 我要到耶穌基督和聖母媽媽那裡去了。媽媽我愛妳, 謝謝妳做我最好的朋友, 陪伴我, 指引我, 關懷我, 讓我在這趟生命中充滿了喜悅和撫育。媽媽, 我是天主給妳最好的禮物。